子夜


腕表的时针指向了十二点。几乎同一时间,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代表子夜的钟声。在钟上聚集的乌鸦显然没有预期到这巨响的来临,于是都边拼命拍打着翅膀快速逃离,边嘎嘎大叫,与回荡的钟声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和声。

它们明天还会回来的,谢尔盖心里很清楚。乌鸦就是这样的生物,从来不会吸取教训。听说钟楼建成几十年来,每天晚上乌鸦都会被这钟声打个措手不及。然而第二天,如同追随神谕的信徒一般,它们又都会落回钟楼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低下头,用肮脏的衣服清理擦拭同等肮脏的表盘。收效甚微。他叹了口气,将腕表小心地藏在内衣的里侧。最近的搜查力度明显减轻了——或许太久没有过任何问题,卫兵也终究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无意义尝试。又或许搜身时他们和谢尔盖一样紧张,毕竟看到别人的脑袋因一块方糖或一盒火柴爆开从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比钟楼更远一点的地方,轰鸣声再次响起。大概是矿场又开工了。自上次大罢工失败后,一经沙皇同意,工头便将矿工当成了比骡子还不如的牲畜,没日没夜地驱使。若是死了,便换上下一个,然后继续。每天从矿场运出来的尸体袋或许比煤炭还多。

谢尔盖眨了眨眼。头顶的灯泡闪了又闪,似乎不太顶用了。他正想定睛看一看,视线便被一片蔚蓝占据。

他瞪大了眼睛。错不了——眼前是胜利一号的舷窗。圆形的窗口完美地将圆形的地球囊括其中。河流,海洋,大陆,山脉——错不了!他几乎把鼻子贴上了冰冷的舷窗,想找到他自己的家乡。俄罗斯的大地被白雪掩盖,但他还是能看出伏尔加河,还有那河上游的小镇。镇中有一个老旧的钟楼,还有一个矿场。矿场旁边的集体宿舍里,坐着一个青年人,他头顶的灯泡似乎不太顶用,闪了又闪,闪了又……

灯泡又闪了闪。谢尔盖被惊醒,冷汗浸湿了他单薄的衣服。他站起身来,推开大门,冲出了集体宿舍,朝着天空望去。工厂在晚上也没有停歇,遮天蔽日的黑烟挡住了他的视线。这里除了灰色就是灰色——就像二十世纪早期的电影一般。甚至连杂草都不存在,任何试图穿透这黑灰的事物都已死亡,而后化为这颜色的一部分。

谢尔盖拼命眯着眼睛,似乎想透过黑烟看到点什么。他几乎能看到在一百公里外的卡门线上方,一个椭圆的太空站正缓缓飘过。

然而他忽地想起来了。三十年前,胜利一号便坠入大西洋了。新的沙皇政府自然不会去理睬旧时代革命政府的航天器。太空站内的技术人员撤离后,胜利一号便成了太空垃圾,直到燃料耗尽,坠入地球,在大气层烧毁后飞入了大西洋。

谢尔盖苦笑了一声。在椅子上凑合一晚吧,他想着,拉开了宿舍沉重的铁门。希望早已消失,胜利更是无稽之谈。在这生存都是奢侈的荒唐世界,哪会有人仰望星空?

然而谢尔盖大约不可能知道,在他从未观察的角落,一株青草正破土而出。

-2023.4.13,Rothesay NB,Tony Su

Art Credit: the-black-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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